作者:曹文轩

        她在急剧地衰老。   

        头发全白了，像雪一样白，像霜一样白，像晚秋的芦苇一样白， 并且一天一天地稀疏了。她的背越发地驼了，仿佛有座沉重的大山整体压着。牙齿在一颗接着一颗地脱落，露出光光的牙床。眼睛更不如从前了，只能依稀看到很近处的东西，人、物都是模模糊糊的影子。脸上、脖子上，胳膊、手上，皮肤松弛、下垂，唯独耳朵还一如从前那么敏锐——因为它们在等待丁丁和当当的铃铛声。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论天气阴还是晴，每天的傍晚，她都会拄着拐棍站在路口，向所有过路的人询问：“你见过我的孙子吗?”

        ……奶奶摇晃着，摇晃着，突然跌倒了……     

        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只过了两天，奶奶竟然又能下床行走了。但，从这一天开始，她不去路口了。     

        奶奶心里明白，她是因为等孙子，才一年一年地活下来的。她对自己说：“不能再等了，我得上路了，死，也该死在找孙子的路上。”     

        她没有把她的心思告诉任何一个油麻地的人。这些年，他们一家也太打扰太麻烦乡亲们了，奶奶总觉得对不住油麻地的老老少少。     

        她在悄悄地变卖家中的东西。油麻地的人偶然知道她卖了一样东西，只是想她手头紧了，没有再多想。     

        在离开油麻地的头几天，她拄着拐棍，去几个老姐妹家串了门。她把一菜园的菜全拔了起来，然后挎着竹篮，送给很多人家，说她老了，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有人看到了，说：“这老婆子，摔了一跟头，倒想通了。”     

        “可不是嘛!别日夜惦记着那两个傻孙子了，好好活几天吧， 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活几天呀!”    ．     

        这天。当油麻地还在一片安静中沉睡时， 奶奶挎了一个包袱，锁上门，拄着拐棍，借着月光，摇摇摆摆地离开了油麻地。     

        三天后，有人忽然警觉起来：这几天怎么没见老婆子家的烟囱冒烟呀?     

        过来看时，只见门上挂了锁，再一回想前些日子又串门又送菜， 一个个都明白了：她找孙子去了，在向我们告别呢!

文体:小说
来源:选自《丁丁当当·蚂蚁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