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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主题阅读

葱花香菜都要 2021-08-27 阅读 73

“路”主题阅读

《散步》《走一步,再走一步》

放学    龙应台

    安安上小学了。半年之后,妈妈觉得他可以自己走回家,不必再用车接了,毕竟只是十五分钟、拐三个弯的路程。 

    十五分钟过去了,又过了一个十五分钟。妈妈开始不安。放学四十五分钟之后,她打电话给米夏儿——米夏儿是锡兰和德国的混血儿,安安的死党: “米夏儿,安安还没到家,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我们一起离开教室的呀,我到家,他跟克利斯就继续走啦!”米夏儿声音嫩嫩的。 

    妈妈紧接着打下一个电话:“克利斯,你已经到家了?那安安呢?” 

   “我们一起走的呀!我到家,他就跟史提方继续走啦!” 

    看看钟,距离放学时刻已经近乎一个小时。妈妈虎着脸拨电话:”史提方,你也到家了?安安呢?” 

   “不知道哇!”史提方是个胖孩子,嘴里模糊不清,好像正嚼着东西,“我到家,他就自己走啦!” 

    一个小时零十分之后,妈妈拎起汽车钥匙,正准备出门巡逻,门铃响了。 

    安安抬头,看见母亲生气的脸孔,惊讶地问:“怎么啦?” 

   “怎么啦?”妈妈简直气结,“怎么啦?还问怎么啦!你过来给我坐下!” 

   安安卸下背上的书包,嘟着嘴在妈妈指定的沙发角坐下。他的球鞋一层泥,裤膝上一团灰,指甲里全是黑的。 

   “你到哪里去了?”审问开始。 

   “没有呀!”安安睁大眼睛。 

   “只要十五分钟的路,你走了一小时零十分,你做了什么?” 

   “真的没有呀!”安安渐渐生气起来,声音开始急促,“我跟米夏儿、克利斯、史提方一起走,就这样一路走回家,哪里都没去,什么都没做呀?!”他气愤地站了起来。 

    妈妈有点气短;看样子孩子没说谎,可是十五分钟的路怎么会用掉七十分钟? 

    “安安,妈妈只是担心,怕你被车子撞了,被坏人拐了,你晚到妈妈害怕,懂吗?” 

    点点头,“我知道,可是我真的哪里都没有去。” 

    好吧,洗手吃饭吧! 

    以后的日子里,妈妈又紧张过好几次,用电话追踪来追踪去,然后安安又一脸无辜地出现在门口。有一次,他回来得特别晚,大概在放学过后一个半小时。妈妈愤怒地把门打开,看见安安一头大汗,身子歪向一边,“妈妈帮忙!赶快!”他说。 

    他的一只手提着一个很重的东西,重得他直不起身来。妈妈接过来一看,是个断掉的什么机器里头的螺旋,铁做的,锈得一塌糊涂,很沉,起码有十公斤重。 

     妈妈呆呆地望着孩子,暂时忘记了生气:“你你你这是哪来的?” 

     安安用袖子擦汗,又热又累两颊通红,却很高兴妈妈问了,十分得意地说: 

    “学校旁边有个工地,从那儿捡来的!”说完捶捶自己的肩。 

    “你——”妈妈看看地上那块十公斤重的废铁,觉得不可置信,“就这么一路把它给提回来啦?” 

    “对呀!”安安蹲下来,费劲地用两手抱起废铁,“就我一个人吔!不过我休息了好几次。” 

     说完一脚就要跨进门去,被妈妈挡住,“等一下,你要干什么?” 

    “把它带进去放好呀!”安安不解。 

     妈妈摇摇头,“不行,放到花园松树下去,不要带进屋子里。” 

    安安兴冲冲地往花园跑,勾着小小的身子搂着他那十公斤重的废铁。 

    妈妈决定亲眼看看孩子怎么走那十五分钟、三个拐弯的路程。 

    十一点半,钟敲了。孩子们像满天麻雀似地冲出来,叽叽喳喳吵得像一锅滚水。孩子往千百个不同的方向奔跑跳跃,坐在长凳上的妈妈好不容易才盯住了安安,还有安安的死党。 

    四个小男生在前头走(都是男生,安安不跟女生玩的),妈妈在后头跟着,隔着一段距离。经过一截短墙,小男生一个接一个爬上去,惊险地走几步,跳下来;再爬上去,惊险地走几步,跳下来……十一点四十五。 

    经过一个庭院深深的大铁门,里头传出威武的狼狗叫声。米夏儿已经转弯,现在只有三个男生了。三个男生蹑手蹑脚地走向大铁门,一接近铁门,狼狗扑过来,小男生尖叫着撤退,尖叫声中混着刺激的狂喜。狼狗安静下来,小男生又开始蹑手蹑脚地摸向大铁门……狂喜尖叫地撤退。妈妈看看手腕,十二点整。 

    克利斯转弯,这已到了板栗街。安安和史提方突然四肢着地,肩并肩,头颅依着头颅的在研究地面上什么东西。他们跪趴在地上,背上突出着正方形的书包,像乌龟背着硬壳。 

    地面上有一只黑色的蚂蚁,蚂蚁正用它的细手细脚,试图将一只死掉的金头绿眼苍蝇拖走。死苍蝇的体积比蚂蚁起码大上廿倍,蚂蚁工作得非常辛苦。 

    妈妈很辛苦地等着。十二点十五分。 

    史提方转弯。再见再见,明天下午我去你家玩。 

    安安踽踽独行,背着他花花绿绿的书包,两只手插在裤袋里,嘴里吹着不成调子的口哨。 

    差不多了吧!妈妈想,再转弯就是咱们的麦河街。 

    安安住脚。他看见了一片美好的远景:一块工地。他奔跑过去。 

     Oh,My God!妈妈心一沉。工地上乱七八糟,木板、油漆桶、铁钉、扫把、刷子、塑料……安安用脚踢来翻去,聚精会神地搜索宝藏。他终于看中了什么:一根约两公尺长的木条,他握住木条中段,继续往前走。 

     十二点廿五。 

     在离家还有三个门的地方,那是米勒太大的家,安安停下来,停在一株大松树下,仰头往上张望。这一回,妈妈知道他在等什么。松树上住着两只红毛松鼠,经常在树干上来来去去地追逐。有时候,它们一动也不动的,就贴在那树干上,瞪着晶亮的圆眼看来来往往的路人。 

    现在,两只松鼠就这么定在树干上,安安仰首立在矮篱外、他们彼此用晶亮圆滚的眼睛瞅着对方,安静得好像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在距离放学时间一个小时零五分之后,七岁半的安安抵达了家门口。他把一只两公尺长的木条搁在地上,腾出手来按了门铃。

山中访友   李汉荣

走出门,就与含着露水和栀子花气息的微风撞了个满怀。早晨,好清爽!心里的感觉好清爽!

不坐车,不邀游伴,也不带什么礼物,就带着满怀的好心情,踏一条幽径,独自去访问我的朋友。

那座古桥,是我要拜访的第一个老朋友。啊•,老桥,你如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在这涧水上站了几百年了吧?你把多少人马渡过对岸,滚滚河水流向远方,你弓着腰,俯身凝望着那水中的人影、鱼影、月影。岁月悠悠,波光明灭,泡沫聚散,唯有你依然如旧。

走进这片树林,鸟儿呼唤我的名字,露珠与我交换眼神。我靠在一棵树上,静静地,以树的眼睛看周围的树,每一株树都在看我。我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变成了一株树,脚长出根须,深深扎进泥土和岩层,我的头发长成树冠,我的手变成树枝,我的血液变成树汁,在年轮里旋转、流淌。

这山中的一切,哪个不是我的朋友?我亲切的和他们打招呼:你好,清凉的山泉!你捧一面明镜照我,是要重新梳妆吗?你好,汩汩的溪流!你吟诵着一首首小诗,是邀我与你唱和吗?你好,飞流的瀑布!你天生的金嗓子,雄浑的男高音多么有气势。你好,陡峭的悬崖!深深的峡谷衬托着你挺拔的身躯,你高高的额头上仿佛刻满了智慧。你好,悠悠的白云!你洁白的身影,让天空充满宁静,变得更加湛蓝。喂,淘气的云雀,叽叽喳喳地在谈些什么呢?我猜你们津津乐道的,是飞行中看到的好风景。

捧起一块石头,轻轻敲击,我听见远古火山爆发的声浪,我听见时间的隆隆回声。拾一片落叶,细数精致的纹理,那都是命运神秘的手相,在它们走向泥土的途中,我加入了这短暂而别有深意的仪式。采一朵小花,插上我的头发,此刻就我一人,花不会笑我,鸟不会羞我,在无人的山谷,我头戴鲜花,眼含柔情,悄悄地做了一会儿女性。

忽然下起雷阵雨,像有一千个侠客在天上吼叫,又像有一千个醉酒的诗人在云头吟咏。满世界都是雨,惟有我站立的地方没有雨,却成了看雨的好地方,谁能说这不是天地给我的恩泽?俯身凝神,才发现许多蚂蚁也在洞内避雨,用手捧起几只蚂蚁,好不动情,蚂蚁,我的小弟弟,茫茫天地间,我们有缘分,也做了一回患难兄弟。

雨停了。幽谷里传出几声犬吠,云岭上掠过一群归鸟。我也该回家了。于是,我轻轻地挥手,告别了山里的众朋友,带回了满怀的好心情,好记忆,顺便还带回一路月色……

五味巷   贾平凹

①长安城内有一条巷:北边为头,南边为尾,千百米长短;五丈一棵小柳,十丈一棵大柳。那柳树都长得老高,一直突出两层木楼,巷面就全阴了,如进了深谷峡底;天只剩一带,又尽被柳条割成一道儿的,一溜儿的。路灯就藏在树中,远看隐隐约约,羞涩得像云中半露的明月;近看光芒成束,乍长乍短在绿缝里激射。买高档商品,是要去西大街、南大街,但买生活日用,这里却极方便:巷北口就有四间门面,一间卖醋,一间卖椒,一间卖盐,一间卖碱;巷南口又有一个大铺,专售甘蔗,最受孩子喜爱,每天门口拥集很多孩子,来了就赶,赶了又来。巷本无名,借得巷头巷尾酸辣苦咸甜,便“五味,五味”从此叫开了。

②这巷子,离大街是最远的了,车从未从这里路过,或许就最保守着古老,也因保守的成分最多,便一直未被人注意过,改造过。但居民却看重这地方,住户越来越多,门窗越安越稠。门上窗上,挂竹帘的,吊门帘的,搭凉棚的,遮雨布的,一入巷口,各人一眼就可以看见自己门窗的标志。楼下的房子,没有一间不阴暗;楼上的房子,没有一间不裂缝。白天人人在巷里忙活,夜里就到一个个门窗去,门窗杂乱无章,却谁也不曾走错过。房间里,布幔拉开三道,三代界限划开;一张木床,妻子,儿子,香甜了一个家庭,屋外再吵再闹,也彻夜酣眠不醒了。

③这里每一个家里,都体现着矛盾的统一:人都肥胖,而楼梯皆瘦,两个人不能并排,提水桶必须双手在前;房间都小,而立柜皆大,向高空发展,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塞进去;工资都少,而开销皆多,上养老,下育小,自由市场的鲜菜吃不起,只好跑远道去国营菜场排队;地位都低,而心性皆高,家家看重孩子学习,巷内有一位老教师,人人器重。他们也谈论别人住水泥楼上的单元,但末了就数说那单元房住了憋气,一进房,门“砰”地关了,一座楼分成几十个世界。也谈论那些后有后院、前有篱笆花园的人家,但末了就又数说那平房住不惯:邻人相见,而不能相逾。他们害怕那种隔离,就越发维护着亲近,有生人找一家,家家都说得清楚:走哪个门上哪个梯,拐哪个角,穿哪个廊。谁家娶媳妇,鞭炮一响,两边楼上楼下伸头去看,乐事的剪一把彩纸屑,撒下新郎新娘一头喜,夜里去看闹新房,吃一颗喜糖,说十句吉祥。谁说不出谁家大人的小名,谁家小孩的脾性呢?

④早上,是这个巷子最忙的时候。男的去买菜,排了豆腐队,又排萝卜队。女的给孩子穿衣喂奶,在炉子上烧水做饭。一家人匆匆吃了,但收拾打扮却费老长时间:女的头发要油光松软,裤子要线棱不倒,男子要领齐帽端,鞋光袜净,夫妻各自是对方的镜子。一切满意了,一溜儿一行自行车下楼,一声叮铃,千声呼应,头尾相接,出巷去了。中午巷中人少,孩子可以隔巷道打羽毛球。黄昏来了,巷中就一派悠闲:老头儿去喂鸟儿,小伙儿去养鱼,女人最喜育花。鸟笼就挂在楼窗和柳丫上,鱼缸是放在走廊、台阶上,花盆却苦于没处放,就用铁丝木板在窗外凌空吊一个凉台。这里的姑娘和月季,突然被发现,立即成了长安城内之最,五年之中,姑娘被各剧团吸收了十人,月季被植物园专家参观了五次。

⑤就是这么个巷子,开始有了声名,参观者愈来愈多了。一九八一年冬,我由郊外移居城内,天天上下班,都要路过这巷子,总是带了油盐酱醋瓶,去那巷头四间门面捎带,吃醋椒是酸辣,尝盐碱是咸苦。进了巷口,一直往南走,短短小巷,却用去我好多时间,走一步,看一步,千缕思绪,万般感想。出了南巷口,见孩子们又拥集在甘蔗铺前嚼甘蔗,吃得有滋有味,小孩吃,大人也吃。我便不禁两耳下陷坑,满口生津,走去也买一根,果然水分最多,糖分最浓,且甜味最长。(有删改)

祖母的呼唤 牛汉

①在一篇文章里,我说过“鼻子有记忆”的话,现在仍确信无疑。我还认为耳朵也能记忆,具体说,耳朵深深的洞穴里,天然地贮存着许多经久不灭的声音。这些声音,似乎不是心灵的忆念,更不是什么幻听,它是直接从耳朵秘密的深处飘响出来的,就像幽谷的峰峦缝隙处渗出的一丝一滴丁冬作响的水,这水珠或水线永不枯竭,常常就是一条河的源头。耳朵幽深的洞穴是童年牧歌的一个源头。

②我十四岁离开家以后,有几年十分想家,常在睡梦中被故乡的声音唤醒,有母亲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有祖母深夜在炕头因胃痛发出的压抑的呻吟。几十年之后,在生命承受着不断的寂寞与危难时,常常能听见祖母殷切的呼唤 。她的呼唤似乎可以穿透几千里的风尘与云雾,越过时间的沟壑与迷障:

“成汉,快快回家,狼下山了!”成汉是我的本名。

③ 童年时,每当黄昏,特别是冬天,天昏黑得很突然,随着田野上冷峭的风,从我们村许多家的门口,响起呼唤儿孙回家吃饭的声音。男人的声音极少,总是母亲和祖母的声音。喊我回家的是我的祖母。祖母身体病弱,在许多呼唤声中,她的声音最细最弱,但不论在河边,在树林里,还是在村里哪个角落,我一下子就能在几十个声调不同的呼唤声中分辨出来。她的声音发颤,发抖,但并不沙哑,听起来很清晰。

④有时候,我在很远很远的田野上和一群孩子们逮田鼠,追兔子,用锹挖甜根苗(甘草),祖母喊出第一声,只凭感觉,我就能听见,立刻回一声:“奶奶,我听见了。”挖甜根苗,常常挖到一米深,挖完后还要填起来,否则大人要追查,因为甜根苗多半长在地边上。时间耽误一会,祖母又喊了起来:“狼下山了,狼过河了,成汉,快回来!”偶然有几次,听到母亲急促而忿怒的呼吼:“你再不回来,不准进门!”祖母的声音拉得很长,充满韧性,就像她擀的杂面条那么细那么有弹力。有时全村的呼唤声都停息了,只我还没回去,祖母焦急地一声接一声喊我,声音格外高,像扩大了几十倍,小河、树林、小草都帮着她喊。

⑤大人们喊孩子们回家,不是没有道理。我们那一带,狼叼走孩子的事不止发生过一次。前几年,从家乡来的妹妹告诉我,我离家后,我们家大门口,大白天,狼就叼走一个两三岁的孩子。狼叼孩子非常狡猾,它从隐秘的远处一颠一颠不出一点声息地跑来,据说它有一只前爪总是贴着肚皮不让沾地,以保存这个趾爪的锐利。狼奔跑时背部就像波浪似的一起一伏,远远望去,异常恐怖。它悄悄在你背后停下来,你几乎没有感觉。它像人一般站立起来,用一只前爪轻轻拍拍你的后背,你以为是熟人跟你打招呼,一回头,狼就用保存得很好的那个趾爪深深刺入你的喉部。祖母常常警戒我:在野地走路,有谁拍你的背,千万不能回头。

⑥祖母最后的呼唤声,带着担忧和焦急,我听得出来,她是一边吁喘,一边使尽力气在呼唤我啊!她的脚缠得很小,个子又瘦又高,总在一米七以上,走路时颤颤巍巍的,她只有托着我家的大门框才能站稳。久而久之,我家大门的一边门框,由于她几乎天天呼唤我回家,手托着的那个部位变得光滑而发暗。祖母如果不用手托着门框,不仅站不稳,呼唤声也无法持久。天寒地冻,为了不至于冻坏,祖母奇小的双脚不时在原地蹬踏,她站立的那地方渐渐形成两块凹处,像牛皮鼓面的中央,因不断敲击而出现的斑驳痕迹。

⑦我风风火火地一到大门口,祖母的手便离开门框扶着我的肩头。她从不骂我,至多说一句:“你也不知道肚子饿。”

⑧半个世纪来,或许是命运对我的赐予,我仍在风风雨雨的旷野上奔跑着,求索着;写诗,依我的体验,跟童年时入迷地逮田鼠、兔子,挖掘甜根苗的心态异常的相似。

⑨祖母离开人世已有半个世纪之久了,但她那立在家门口焦急而担忧地呼唤我的声音,仍然一声接一声地在远方飘荡着:“成汉,快快回家,狼下山了!……”

⑩我仿佛听见了狼的凄厉的叫声。

⑪由于童年时心灵上感触到的对狼的那种恐怖,在人生道路上跋涉时我从不回头,生怕有一个趾爪轻轻地拍我的后背。

⑫“旷野上走路,千万不能回头!”祖母对我的这句叮咛,像警钟在我的心灵上响着。

年轻时应该去远方  肖复兴

  人的一生,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叫做无愧无悔的话,在我看来,就是你的童年有游戏的欢乐,你的青春有漂泊的经历,你的老年有难忘的回忆。 

  寒假的时候,儿子从美国发来一封E-mail,告诉我他要利用这个假期,开车从他所在的北方出发到南方去,并画出了一共需穿越11个州的路线图。刚刚出发的第三天,他在得克萨斯州的首府奥斯汀打来电话,兴奋地对我说那里有写过《最后一片叶子》的作家欧•亨利博物馆,而在昨天经过孟菲斯城时,他参谒了摇滚歌星猫王的故居。  

  我羡慕他,也支持他,年轻时就应该去远方漂泊。漂泊,会让他见识到他没有见到过的东西,让他的人生半径像水一样蔓延得更宽更远。  

  我想起有一年初春的深夜,我独自一人在西柏林火车站等候换乘的火车,寂静的站台上只有寥落的几个候车的人。其中一个像是中国人,我走过去一问,果然是,他是来接人。我们闲谈起来,知道了他是从天津大学毕业到这里学电子的留学生。他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我依然记忆犹新:“我刚到柏林的时候,兜里只剩下了10美元。”就是怀揣着仅仅的10美元,他也敢于出来闯荡,我猜想得到他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异国他乡,举目无亲,餐风宿露,漂泊是他的命运,也成了他的性格。  

  我也想起我自己,比儿子还要小的年纪,驱车北上,跑到了北大荒。自然吃了不少的苦,北大荒的“大烟炮儿”一刮,就先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天寒地冻,路远心迷,仿佛已经到了天外,漂泊的心如同断线的风筝,不知会飘落到哪里。但是,它让我见识到了那么多的痛苦与残酷的同时,也让我触摸到了那么多美好的乡情与故人,而这一切不仅谱就了我当初青春的谱线,也成了我今天难忘的回忆。  

  没错,年轻时心不安分,不知天高地厚,想入非非,把远方想像得那样好,才敢于外出漂泊。而漂泊不是旅游,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品尝人生的多一些滋味,也绝不是如同冬天坐在暖烘烘的星巴克里啜饮咖啡的一种味道。但是,也只有年轻时才有可能去漂泊。漂泊,需要勇气,也需要年轻的身体和想象力,便收获了只有在年轻时才能够拥有的收获,和以后你年老时的回忆。人的一生,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叫做无愧无悔的话。在我看来,就是你的童年有游戏的欢乐,你的青春有漂泊的经历,你的老年有难忘的回忆。  

  青春,就应该像是春天里的蒲公英,即使力气单薄、个头又小、还没有能力长出飞天的翅膀,借着风力也要飘向远方:哪怕是飘落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也要去闯一闯未开垦的处女地。这样,你才会知道世界不再只是一扇好看的玻璃房,你才会看见眼前不再只是一堵堵心的墙,你也才能够品味出,日子不再只是白日里没完没了的堵车、夜晚时没完没了的电视剧。 

  我想起泰戈尔在《新月集》里写过的诗句:“只要他肯把他的船借给我,我就给它安装100只桨,扬起5个或6个或7个布帆来。我绝不把它驾驶到愚蠢的市场上去……我将带我的朋友阿细和我做伴。我们要快快乐乐地航行于仙人世界里的7个大海和13条河道。我将在绝早的晨光里张帆航行。中午,你正在池塘洗澡的时候,我们将在一个陌生的国王的国土上了。”那么,就把自己放逐一次吧,就借来别人的船张帆出发吧,就别到愚蠢的市场去,而先去漂泊远航吧。只有年轻时去远方漂泊,才会拥有这样充满泰戈尔童话般的经历和收益,那不仅是他书写在心灵中的诗句,也是你镌刻在生命里的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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