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国家不幸诗家幸,万里江山英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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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16

——他是一位剑客,白衣胜雪,剑气如虹;他是一位名将,金戈铁马,万里纵横;他是一位诗人,剑胆琴心,绝世才情。

 当代古典诗词大家叶嘉莹先生说:“真正伟大的诗人,都是在用自己全部的生命来写作自己的诗篇,都是在用自己全部的生活来实践自己的诗篇,屈原、陶渊明、杜甫、辛弃疾皆是如此”。

如单单以诗词作品而论,两宋三百年间名人辈出,俊采星驰,婉约派、醇雅派、豪放派闪耀文坛,各领风骚,名篇佳作有如雨后春笋,不可胜数。但是对于某些文人,我们只能品其诗作,赞其文采,但却无法赏识其人品,苟同其所为。比如南唐冯延巳,文采出众,词风华丽,“为五代之冠,开北宋一代风气”,为南唐三朝元老,深得中主李璟、后主李煜父子的宠爱,但他人品及官品极差,奸佞险诈,被南唐人称为“五鬼”之一。北宋很多文人亦是官高位显,生活优游,常在酒宴歌席之间偎红倚翠,流连忘返,却“为赋新词强说愁”,只为博佳人一笑,炫耀自己斐然之文采。

辛弃疾的伟大之处绝不仅仅在于他的词作,更在于他伟大的人格。武侠小说中认为剑客的最高境界是人剑合一,而辛弃疾则将他毕生追求的北伐中原、收复失地、一统山河的理想信念和这一伟大使命不能实现时的悲愤抑郁之情完完全全融入到自己的词作之中,真正做到了文如其人、言为心声、人词合一。他虽才华横溢,却无意于翰墨诗书,但现实却和他开了一个超级玩笑,他最终成为文坛泰斗,开一代宋词创作之先河。

辛弃疾(公元1140—1207年),字幼安,又字坦夫,自号稼轩居士,山东济南府历城县人,被后人誉为“词中之龙”,与苏东坡齐名,同为豪放派词人的两大旗手。词这一文学体裁产生于唐代,兴起于北宋,它本来是配合着乐曲在宫廷或民间的宴饮场合来娱乐消遣和助兴的,比如北宋初年的著名词人柳永参加科考屡试不中,穷困潦倒,只好混迹于秦楼楚馆,靠着给歌女填词作曲换点银子来生活度日,好在柳七先生音乐和文学底蕴深厚,后来还成为坊间著名的词曲作家,深受歌女们的喜爱。词在产生之初,内容比较狭隘,一般仅限于宴饮游乐,男欢女爱,离愁别恨,北宋时苏东坡先生“以诗为词”,丰富了词的内容,赋予了词旷达豪迈的风格。

至辛弃疾,则更进一步拓展了词的题材,凡当时能写入其他文学体裁的内容,他都能写入词中,达到了“无事、无意不可入词的地步”。同时,他在词作中深深融入了自己洗雪国耻,收复中原的爱国之志,和英雄落寞、壮志难酬的悲愤之情,风格慷慨悲壮,豪放激昂,同时代的陈亮、刘过及之后的刘克庄等人纷纷效法,形成了南宋中叶声势浩大的爱国词人群体,自此豪放词派屹然另立一宗,震烁宋代词坛。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中说:“辛稼轩,词中之龙也”,胡适在《词选》中评价说:“辛弃疾是词中第一大家。他才气纵横,见解超脱,情感浓挚。”对于东坡与稼轩二人的比较,近代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我认为这种论断还是十分精准和中肯的。

辛词之豪,绝非是只写几句豪言壮语式的口号,而是他首先具备英雄豪杰的理想信念,其次是具有英雄豪杰的胆识气魄、才干能力。所以当他北伐中原、收复河山的志愿彻底落空后,遂将平生的志愿胸怀、胆识理念全部寄托于词的创作,他那雄杰不凡的见识和才干虽未能在金戈铁马的疆场征战中得以施展,却为中国词体的发展演变做出了巨大的成就和贡献。苏东坡虽不失为一位伟大的作家,但就其词作而言,是在政治上遭到贬谪失意之后,才以“余力为之”的,而且苏词多展现受到打击挫折之后的旷达逸然之气,很少正面写自己的用世理想。辛弃疾虽然也在词作中留下诸如“君恩重,教且种芙蓉”,“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等牢骚之语,但却是在英雄无用武之地,理想无法实现之际的自我解嘲之语。他胸怀天下,矢志不渝,以北伐中原收复故土为毕生之追求,此心未尝一日忘,然只手难扶,回天无力,只能黯然退隐林泉。

辛弃疾出生于1140年,此时,山东已被金国人占领并统治了十三年,其父早亡,祖父辛赞为了家族的生存,不得已做了金国的地方官员。在闲暇时,祖父常带着儿孙们登高望远,指画河山,教育他们不要忘记自己宋人的身份,时机成熟时要起义复仇,“以纾君父所不共戴天之愤。”终其一生,辛弃疾都没有忘记幼年时祖父对他的殷殷教导,没有忘记异族铁蹄带来的国仇家恨,他自小开始勤奋读书,刻苦习武,成年后文武双全,并慨然立誓“终生不为金之臣子”。1161年金主完颜亮南侵失败后,山东地区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反抗金国统治的农民大起义,辛弃疾随即利用自己多年来团结起来的抗金义士,振臂一呼,迅速组织起来一支两千多人的起义军,投入到轰轰烈烈的抗金斗争中。之后,为了各路义军能集中力量,统一作战,他率领自己的队伍加入耿京领导的义军,此时山东义军已发展到二十余万人。耿京对辛弃疾很器重,让他担任义军掌书记一职,此时辛弃疾22岁。随后他又说服耿京向南宋朝廷称臣,并作为使者渡江南去觐见宋朝皇帝,联络宋军合力抗金。归宋后,在广德军通判任上,他不顾自己位卑言轻,向皇帝进呈治国强军之方略《美芹十论》,在总论中写道“臣子思酬国耻,普天率土,此心未尝一日忘”;几年后,又向朝廷重臣虞允文献《九议》,陈述战守之策,然均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苦闷之时登上建康赏心亭,写下千古名句“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1180年,经多地辗转为官后,朝廷任命他为湖南安抚使,到任后他立即组建飞虎军,整军备战,不料却触怒了朝中当权的主和派以及皇帝敏感的神经,被弹劾免职,回到江西上饶乡间隐居。十年后,朝廷又一次想起了他,任命他为提点福建刑狱、福建安抚使,到任后,立即大刀阔斧清查土地,惩治豪强,又计划招募士卒,整军备战,清剿海盗,然而还是与十二年前同样的结局,触怒当权,再遭弹劾,罢官离职,黯然回乡。1203年,积极北伐的韩侂胄启用主战派人士,64岁的辛弃疾再度出山,先后担任浙东安抚使、绍兴知府、镇江知府,到任后不顾年事已高,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之精神,招募壮丁,查探敌情,厉兵秣马,积极备战。登临北固楼,感慨英雄迟暮,壮志难酬,写下千古名篇《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南宋小朝廷的皇帝和多数官员对于和北方异族作战是胆怯的,也是外行的,但对于自己人的污蔑攻击则是乐此不疲,而且非常内行,六十年前的民族英雄精忠大帅岳飞就是这样屈死于自己人的阴谋和屠刀之下。

毫无疑问,以辛弃疾这样心怀社稷、以身谋国、刚正秉直、孤傲不群的性情,怎么能不为小人所毁谤,不为权臣所嫉恨,不为昏君所猜疑?于是两年后再遭弹劾而罢官。北固楼下的长江水奔腾不息,滚滚东流,它带走了千百年来无数的历史烽烟和兴衰荣辱,它见证了多少英雄人物的宦海沉浮和伟烈丰功,然而此刻,它只听到了一个英雄壮志难酬的悲吟,看到一位老人渐行渐远落寞的背影!他以武成名,本想金戈铁马纵横沙场,成为一代名将,报效国家,但却生不逢时,壮志难酬,英雄无用武之地。初唐四杰中的王勃在《滕王阁序》中感慨“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这几句话我认为用于辛弃疾则再恰当不过,他本可成为一代名将,纵横沙场,他本可成为民族英雄,出将入相,但生不逢时,英雄无用武之地。

在山东参加抗金起义期间,发生了两件事,足以让辛弃疾之名载入史册,彪炳千秋。一是义军中一个小头目义端窃得耿京的大印后叛逃,准备投降金军,辛弃疾得知消息后,立即单人独骑,腰悬长剑,出营追击,两日后将叛贼击杀,携其首级和大印回营,尽显剑侠本色。第二件是辛弃疾出使南宋北返后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义军首领张安国为了个人的高官厚禄,勾结金军,里应外合,将耿京杀害,瓦解了义军,投降金国,被任命为济州知州,手下有近五万人的军队。辛弃疾义愤填膺,他召集了五十名抗金勇士,奇袭金军大营,活捉叛将张安国,同时对已投降金军的起义军将士晓以大义,使得一万多义军将士又脱离金军,跟随辛弃疾南下回归宋朝。叛徒张安国被带到临安后,交朝廷审判后斩首示众。一时之间,朝野上下都为辛弃疾等人的壮举所震惊,“壮声英慨,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本以为一代将星已冉冉升起,哪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南宋朝廷先后委任他为江阴签判、广德军通判、健康府通判、滁州知州等管理民事的地方官员,几经辗转,1180年他被任命为湖南安抚使,此时距他南归已有十八年。

平心而论,这是一个地方要职,相当于现在的省长级别干部,独镇一方,有职有权,如果能很好的揣摩上意,迎合当权,那么以后自己的仕途将风生水起,不可限量。但辛弃疾并非常人,他怎会为了自己的所谓仕途而屈身宦海,蝇营狗苟,又怎会为了眼前所谓的名利而放弃自己毕生的理想和追求呢?为平息盗贼作乱,更为以后北伐中原,他亲自招募士卒,筹措军费,组建“飞虎军”,这只军队后来成为南宋最精锐的地方部队,连金人都将其视为最重要的对手,称其为“虎儿军”。然而也正是他的这些举措深深刺痛了朝中当权的主和派,他们罗织罪名,上书弹劾,称其“用钱如泥沙,杀人如草荠”,一年后,辛弃疾调任江西安抚使,因为赈济灾民违反规制,再遭弹劾,1181年冬被罢免离任,隐居在江西上饶的带湖和瓢泉。

辛弃疾的朋友不多,陈亮绝对算是其中重要的一个,《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语以寄之》这首词就是辛弃疾写给陈亮的。陈亮,字同甫,号龙川,为人才气纵横,词风豪放,力主抗金,反对议和,与辛弃疾志趣相投。在辛弃疾隐居期间,陈亮几次来访,二人纵论时势,诗酒唱和,为文坛留下了一段千古佳话,辛弃疾以词明志,“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誓言铿锵,铁骨铮铮,他一生都在为实现自己北伐中原,收复故土的理想而奋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1207年,带着壮志未酬的愤懑和遗憾,六十八岁的辛弃疾病逝于铅山鹅湖,临终前仍大呼“杀贼,杀贼”!辛弃疾名字中的“弃疾”二字,与霍去病名字中的“去病”何其相似,虽然并未查到相关资料佐证,但我个人以为辛家长辈必是希望他长大后能成为霍去病一样的民族英雄,挥戈跃马,扫荡金虏,收复河山。但可惜的是他空有去病之才,却不逢去病之时。如果他生在汉武帝时代,那么即使他不能成为像卫青、霍去病一样统帅大军横扫漠北的百战英雄,也定会成为像飞将军李广一样威震匈奴的边关名将;如果他再早出生四十年,他将和岳飞成为同时代的人,那么在抗金的战场上再出现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令金军胆寒的“辛家军”也未可知。填词作诗从来不是他的人生追求,退隐林泉也永远不是他的终极梦想,如果让他选择,即使明知会马革裹尸,他也一定会剑气如虹,喋血沙场。

如果,一切只是如果,历史从来不会被重新书写,英雄的命运也早已注定,我辈后人只能掩卷兴叹“国家不幸诗家幸,万里江山英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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