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
今日是有名的劳动纪念节。这个纪念节,在欧美社会,诚然有莫大的意义。意义在
那里?在代表无产阶级——即劳动阶级的利益,来和那些剥夺他们利益的阶级斗争。
阶级斗争是否社会上吉祥善事,另属一问题。且不讨论。
但我们最要牢记者,欧美社会,确截然公为有产、无产两阶级,其无产阶级,都是
天天在工场、商场做工有正当职业的人,他们拥护职业上勤劳所得或救济失业,起而斗
争,所以斗争是正当的,有意义的。
中国社会到底有阶级的分野没有呢?我其实不敢说,若勉强说有,则我以为有产阶
级和无产阶级不成对待名词,只有有业阶级和无业阶级成对待名词。什么是有业阶级?
如农民(小地主和佃丁都包在内)、买卖人(商店东家和伙计都包在内)、学堂教习、
小官吏与及靠现卖气力吃饭的各种工人等,这些人或有产,或无产,很难就“产”上画
出个分野来。什么是无业阶级?如阔官、阔军人、政党领袖及党员、地方土棍、租界流
氓、受外国宣传部津贴的学生、强盗(穿军营制服的包在内)、乞丐(穿长衫马褂的包
在内)与及其他之贪吃懒做的各种人等,这些人也是或有产,或无产,很难就“产”上
画出个分野来。
中国如其有阶级斗争吗,我敢说:有业阶级战胜无业阶级便天下太平,无业阶级征
服有业阶级便亡国灭种。哎,很伤心,很不幸,现在的大势,会倾向于无业胜利那条路
了。
无业阶级的人脸皮真厚,手段也真麻俐,他们随时可以自行充当某部分人民代表。
路易十四世说“朕即国家”,他们说“我即国民”。
他们随时可以把最时髦的主义顶在头上,靠主义做饭碗。
记得前车上海报上载有一段新闻说,一位穿洋装带着金丝眼镜的青年,坐洋车向龙
华去,一路上拿手仗打洋车夫带着脚踢,口中不绝乱骂道:“我要赶着赴劳工大会,你
误了我的钟点,该死该死。”这段话也许是虚编出来挖酷人,其实像这类的怪相也真不
少。
前几年,我到某地方讲学,有一天农会、商会、工会联合欢迎到了几十位代表,我
看着都不像农人、商人、工人的样子,大约总是四民之首的“士”了。我循例致谢之后,
还加上几句道:“希望过几年再赴贵会,看见有披蓑衣、拿锄头的农人,有刚从工场出
来满面灰土的工人。”哎,这种理想,何年何月才能实现啊!
可怜啊可怜,国内不知几多循规蹈矩的有业阶级,都被他们代表了去,还睡在梦里。
可怜啊可怜,世界上学者呕尽心血发明的主义,结果做他们穿衣吃饭的工具。
劳动节吗,纪念是应该纪念,但断不容不劳动的人插嘴插手。如其劳动的人没有懂
得纪念的意义,没有感觉纪念的必要,我以为倒不如不纪念,免得被别人顶包剪绺去了。
欧美人今天的运动,大抵都打着“无产阶级打倒有产阶级”的旗号,这个旗号我认
为在中国不适用,应改写道:
“有业阶级打倒无业阶级!”
《人生拿趣味做根底》
假如有人问我:“你信仰的什么主义?”我便答道:“我信仰的是趣味主义。”有人问我:“你的人生观拿什么做根柢?”我便答道:“拿趣味做根柢。”
我生平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总是做得津津有味。什么悲观厌世这种字面,我所用的字典里头,可以说完全没有。
我所做的事,常常失败,可以严格地说没有一件不失败,然而我总是一面失败一面做。因为我不但在成功里头感觉趣味,就在失败里头也感觉趣味。
我每天除了睡觉外,没有一分钟一秒钟不是积极地活动。然而我绝不觉得疲倦,而且很少生病。因为我每天的活动有趣得很。
精神上的快乐,补得过物质上的消耗而有余。
趣味的反面,是干瘪,是萧索。
晋朝有位殷仲文,晚年常郁郁不乐,指着院子里的大槐树叹气,说道:“此树婆娑,生意尽矣。”一棵新栽的树,欣欣向荣,何等可爱。到老了之后,表面上虽然很婆娑,骨子里生意已尽。算是这一期的生活完结了。
殷仲文这两句话,是用很好的文学技能表达出那种颓唐落寞的情绪。我以为这种情绪是再坏没有的了。无论一个人或一个社会。倘若被这种情绪侵入弥漫,这个人或这个社会算是完了,再不会有长进,何止没长进,什么坏事都要从此孕育出来。
总而言之,趣味是活动的源泉。趣味干竭,活动便跟着停止。好像机器房里没有燃料,发不出蒸汽来,任凭你多大的机器,总要停摆。停摆过后,机器还要生锈,产生许多有害的物质哩。
人类若到把趣味丧失掉的时候,老实说,便是生活得不耐烦。那人虽然勉强留在世间,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倘若整个社会如此,那社会善待便是痨病的社会,早已被医生宣告死刑。
文体:议论文